日本民间艺术之父柳宗悦曾经说过:“粗糙的物品很容易培养人们对物品的粗鲁态度”。相反,优雅的物品体现了天地之间的美德和善行,真正的气流衍生出来。所谓精气为物,成型为器物,对应美容器物的创造者和用户也应该是闲人。
所谓“凡所应玩,无所不玩”、玩各种器物 王世祥,在人们的印象中,总是一个家庭孩子的形象。他的家庭背景突出,高祖曾官员到工作部,是《清史稿》中的一个人物。伯祖是光绪年间的第一名,他的父亲是北洋政府国务院秘书长,他的母亲金章是 花鸟画家,叔叔金北楼乃民国北方画派 ,四叔金西璧是竹雕大师,可谓一门优雅。父亲的家庭是他在儒学礼教方面提供了精神出处,而母亲家族则为他提供了风雅的艺术基因。
当他年轻的时候,王世祥开着一只大鹰,怀里拿着一只蚱蜢去上课,甚至在20英里的鹰身上呼吸。当他困倦的时候,他躺在草堆里,完全是一个不守规矩的形象。他年轻时驯养狗、鹰、兔子、獾、獾、鸽子、昆虫;成年后,他沉浸在书法、绘画、金石、家具、雕塑、建筑、乐器、油漆、宝藏、铜炉、竹雕刻、牙齿雕刻、工匠例子等,同时埋葬古籍文献,从“玩”到“学习””,器以载道,著作等身,卓然而成一代大家。甚至发扬他性格中精谨而近乎严苛的另一面,展现了作为文物学家的 专业性。当代知名漫画家、美术评论家黄苗子感叹他是“玩物成家”,书画家启功称赞他是“玩物壮志”。
天地万物皆有因缘,花鸟草虫牵连着大千世界,是的 贴近天地,带着人间烟火的生动有情物。王世襄对葫芦很感兴趣,因为他喜欢听冬天的鸣虫。一旦你涉猎,你必须玩 ,这是他的个性造成的。1938年,在燕京大学学习期间,他在大学校园旁边的菜园里种了自己的葫芦。后来,我在北京朝阳区找到了一块20亩的“自留地”用来种葫芦。
各国学者普遍认为葫芦是世界上 远古的农作物。史料记载 古老的葫芦是从秘鲁的阿亚库桥洞穴中出土的,距今一万四千年。在浙江河姆渡遗址,也发现了七千年前的葫芦皮和种子。
葫芦在 古籍中 早称“瓠”、“”和“壶”长期以来被认为是一种实用的器皿,用于盛水浆、储存药饵、制作乐器,还可以治玉抛光,甚至可以浮水不沉,托以生命。更让人爱不释手的是,葫芦离开藤蔓后还在“生长”。它的一生有两个生长期:先天和后天。先天利用天地的气场在藤蔓上采摘日月的精华;后天,在人们的呵护下,我们可以呼吸吸收人们的精华续生长,形体不变而密度增加,随时间的推移变得皮质坚硬、油润灵透、宝光内敛,犹如经年的古瓷或古玉一般。
原始先民将葫芦视为生殖繁殖 形象。在周代,陶葫芦被用来“象天地之性”。春秋战国时期,楚国筑起了葫芦般的观象台,称之为“天地之平”,与天空对话。秦、汉、晋、唐以来,葫芦更接近天与神的形象,被视为神仙、仙居、仙境,与道士、仙人、医术结下了不解之缘。悬壶济世的神仙形象成为后世武侠精神的指引。宋代哲学在对宇宙时空的理解上是基础于壶中天地的宇宙理念,将目光垂注人间,造出了诸如“壶斋”之类的大千世界,以小空间为大道场,极尽变化之能事。受儒道合流的理学观念影响下的文人士大夫,乐于在狭小空间内体现天地氤氲、宇宙运迈的开阔视野,并渐渐趋于精致化与简略化,追求素以为绚的天真格调。
道教把修炼的最高境界称为“壶天”。“壶天”是一个宏大的宇宙形象,可以收缩和吐纳。陆游写了这样一个时空概念:“葫芦虽小藏天地,却伴随着我的云山万里身。收起鬼神看不见,用的时候可以和事物一起变成春天。”;李白还有一首诗“什么时候去,壶里有日月天”。小中见大,纳须弥在芥子里,壶里可见三千个世界。这样的宇宙让王世襄很特别的年代,深深沉浸其中,享受这别有天地非人间。
在大学种植葫芦的同时,他开始研究范匏,曾在所削制的六瓣木模上模刻月季一枝,左下方加一小印,题为“又筠制”。刻成浮雕花纹以后,送到东郊盆窑烧制成范,当年便得到了两三只葫芦器。1939年以后,王世襄因母亲逝世而幡然醒悟,洗心革面,埋首学业。他亲手制作的范匏后来由虫贩子赵子臣借给天津的陈某种植使用,所成之器则流往 。后来,他看到1983年 出版的古玩展览图录中就有用自己当年的葫芦范制成的葫芦器,而其所标注年代竟然为18世纪,便拊掌慨叹:“若然,区区岂不是乾隆以上人!”
20世纪50年代,由于社会变革,河北徐水、天津已无人再种模子葫芦,范匏技艺濒临绝灭。1960年,王世襄唯恐这一传统技艺消亡,写就一篇《读匏器》的文章向社会呼吁,但终因有玩物丧志之嫌而没有被采纳。近20年后,此文才在《故宫博物院刊》发表,立刻引起同好的声气相应。经过十余年的努力,京津郊区的一些农民,恢复了范匏工艺,使得这一美好的手艺绝处逢生。
随后,上世纪90年代初,王世襄出版《谈葫芦》一书(1998年修订再版时更名为《 葫芦》),一页页、一行行、一字字更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注脚。
卷首为说葫芦前言,上卷有天然葫芦、勒扎葫芦、范制葫芦、火画葫芦、押花葫芦、针划葫芦、刀刻葫芦等七大篇章。下卷分为鸣虫种类与所用葫芦、畜虫葫芦各部位分述、秋山捉蝈蝈、育虫与选虫、鸣虫之畜养等五大章。为了穷究玩物的底里,王世襄遍询名匠、广探群籍,并与平民百姓们交朋友,虚心请教,以求博洽多闻。此书前言和各类论述之内容,有引自经史百家有关匏瓠之言,以及园丁老圃或市井贩夫道及葫芦种种征实之语,尤以自身之经历 为翔实可贵,确乎是搜罗群籍,贯穿百氏,前所未有之葫芦器专书。
众人皆羡慕王世襄“活着玩、玩着活”的闲雅心境,殊不知他中年以来的超人勤奋更是事业成功的关键。1958年起,黄苗子被请到人世襄先生私宅居住,他回忆早上四点多,畅安书房的台灯,就已透出亮光来了……三、四年工夫,王世襄就以刻蜡版的方式,油印出《髹饰录解说》、《画学汇编》、《清代匠作则例汇编》、《雕刻集影》等数十万字的专业述作。直到晚年,他仍旧坚持黎明即起,投入工作。勤奋玉成了他的事业,也力挽他早岁的荒嬉。
“人生快事莫如趣”,作家林语堂在《论趣》一文中曾说,世人活着大多为名利所驱使,但是“还有一种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行为动机,叫做趣”。有趣的人必然热爱万物,迷恋生活的细节,能感受四季的流转和草木的变迁,精神直入天地之间。
王世襄就拥有如此万里挑一的、有趣的灵魂,不论身外天地世事的更迁。他在《秋山捉蝈蝈》里讲到如何在特殊的年代去山里捉蝈蝈:“秋分、霜降间,晴朗之日,常在山中。生逢乱世,无亲可认,无友可谈,无书可读,无事可做,能使忘忧者,唯有此耳……惜西山近处,由于污染,蝈蝈已稀少,且无佳者,不得不远往安子沟或牛蹄岭。当时每月领生活费廿五元,实无余资乘长途汽车,只有骑车跋涉。半夜起程,抵沟咀或山麓,日初升,待入沟或越岭,已上三竿,而蝈蝈方振翅。午后三时即返回,入城已昏黑多时。骑车往返百数十里,入沟登山,往往手足并用,亦不下二三十里,迨至家门,臀腿早已麻木,几不知如何下车。巷口与邻翁相值,见我衣衫零落,狼狈不堪,笑谓:‘你真跟打败了的兵一样’,此语诚对我绝好之写照。私念得入山林,可暂不与面目狰狞、心术险恶之辈相见,岂不大佳,夜踡铺板(床已被抄走),虽力尽精疲,亦未尝不默感上苍,于我独厚,使又得一日之清净也。”读之如对《浮生六记》,令人会心而笑。
在《秋虫六忆》中,他又写道:“从叫声,知道罐子的温度,撤掉虾须帘,换了一块较密的帘子遮上。这时我也感到血脉流畅,浑身都是舒适的。”这真是文情俱至的文字。作者于谱录款识之余,也记下轶闻故事,阅之令人忘倦。展卷流连,若难遽别,犹觉声音在耳,情形在目者也。翻译家杨宪益写给王世襄说“蛐蛐蝈蝈虽细物,令人长忆旧京华”,在这葫芦器和鸣虫声中,透出岁月的从容与优雅,是平常烟火味中折射出的灿烂生命景观,让日升月落的每 ,都显得声情并茂、波澜壮阔。